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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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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需要更多的勇氣。

踩著短靴的雙腳停下,站定在大樓前的大理石階上,半掩在圍巾裏的清麗小臉緩緩擡起。

杜靜雪望著眼前這一棟外觀以上等石材砌建的高級大廈,美陣因清晨的霧氣而氤氳,蒙上一層白紗似的朦朧。

美嘉不肯透露溫曜宇的住處,她只好從別人身上下手。幸好此次來臺,主要便是幫了韓森一個大忙,因她的協助而成功挽回女友的他,自然很樂意回報她這份人情。

於是一個鐘頭前,她透過韓森拿到了溫曜宇的住址。美嘉徹夜沒回飯店,她猜美嘉一定是徹底氣瘋了,又或者無力應付她更多的疑問,因此選擇暫時離開。

老實說,少了美嘉,她竟有松了一口氣的心態。

自從知道真相之後,她試著回想過去在曰本的生活點滴,忽然發覺,美嘉雖然是她工作上不可或缺的夥伴,更是私下無話不談的好友,可她似乎也間接在監視她的生活起居。

畢竟,就連美嘉也承認,當初一開始會成為她的經紀人,確實是溫曜宇的意思。如今回想,她不得不心生質疑。

真好笑,她不清楚溫曜宇的行程,也不曉得來住處堵人能否成功,卻還是傻傻的來了。

好像一碰上那個男人,她的一切便跟著亂了。

那個男人主宰著她的心,而她的心一直渴望靠向他,哪怕過去記憶只餘殘留片段,哪怕她已記不起兩人相愛的從前。

可縱然遺忘所有,感情卻早已深烙於心,她出於本能的惦記他,喜歡他,渴望他。

杜靜雪眨眨濕潤的烏眸,鼻頭有些泛酸。她垂眸,從隨身包包中掏出手帳本,凝望著封面上的手繪插圖。

在那泛著珠輝的封面上,盛裝打扮的狼紳士與兔淑女正相擁共舞,夜晚的森林被燈火染上一片絢麗,繽紛華美的晚宴正在進行……

「杜小姐?」

散亂的心神倏然一靜,她迷蒙的焦距逐漸調正,一擡首便與那張牽動萬千思緒的俊龐對望。

溫曜宇身穿三件式西裝,外套一件鐵灰色開襟大衣,英偉拔長的身軀立在大理石階最上方。

他眸光微詫,溫潤的俊顔不見一絲笑意,而是蒙上一層冷淡。

心口一陣窒悶,她的腦袋驀然一空,無意識的揚嗓:「小老板,你不想看到我嗎?」

聽見那熟悉且親昵的稱呼,溫曜宇胸腔一震,喉頭縮緊,眸底溢上難以置信的驚愕。

「小老板,你討厭看見我嗎?」她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什麽,嘴巴仿佛有了自主意識,只說它想說的。

「你全都想起來了?」他啞著嗓問道,指尖竟然微微發涼。

「我記得我都是這樣喊你的,不對嗎?」

不,她仍未記起過去。說不清霎時湧入心頭的是失望或是慶幸,溫曜宇神情一凜,陣光轉為淡然。

「停止你這些幼稚的行為,別再胡鬧了。該說的上回我都已說完,我們之間沒必要再私下單獨見面。」他冷淡的說。

「你說,我們曾經是一對戀人,對吧?」她激動地往前一站,擋住他的去路。

「過去曾經是,現在已不是。」他口吻不冷不熱,維持一貫的紳士風度。

「你的身邊已經有別人?!」話一出口,她發覺咽喉湧上一股灼熱的酸意,嗆得眼眶跟著發熱。

「是的。」如果這樣說能讓她死心,他只能狠下心承認。

原以為那張小臉會被沮喪淹沒,最終選擇放棄,出乎意料地,她非但沒有,那雙水晶一般光潤的烏眸,反而流湛出充滿鬥志的光采。

他微怔,胸膛底下的心臟劇烈震跳,呼吸隨之大亂。

眼前的她,一如多年前青澀娉婷,時時充滿無窮活力的她,當她出現在他面前,他的目光從此淪陷,只看得見她一人。

她仰起嬌柔小臉,以著宣誓一般的氣勢,嬌聲高道:「好,那請你聽好了,我想跟你的女朋友公平競爭。」

小老板,我想當你的女朋友!

短暫一瞬,溫曜宇瞇細長眸,幾乎以為時光溯轉,又回到當年她告白的那個時刻。

「我知道說這種話很荒唐,也知道很不合情理,但是我沒有辦法就這樣放棄你。對你來說,我們之間是過去的事,但對我來說並不是。」

「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麽?這不是一場游戲,也不是你說不放棄就不放棄,感情的事情沒有辦法勉強——」

深怕他誤解自己的用意,她急慌慌地說道:「我知道,所以我並不是無恥的想要求你什麽,我只是希望能有一個機會。」

小老板,給我一次機會試試看好嗎?

「我希望你別一再拒絕我,至少別排斥我出現在你面前。」

小老板,我真的很喜歡你啊!

「我想,我對你一定放了很深的感情,即便喪失過去的記憶,心中對你仍是有很強烈的感覺。」

小老板,我來這裏全是為了你。我喜歡你……喜歡得快瘋了。

「我從來不曉得一個人可以這麽瘋狂地喜歡著一個人」

「……無法記起我們之間有過的那些點點滴滴,我很痛苦。我知道你不願意再回顧,也不願向我透露我們以前的細節,但至少給我自己去尋找答案的機會。」

小老板,你想,人的感情會因為死亡而停止嗎?我想,我不會。

「你也說過,你對我有虧欠,因為當初是你移情別戀傷害了我,才會導致現在的結果,而你想補償我,不是嗎?」

小老板,可以被你這樣抱著,真的好幸福,幸福得就算立刻死去也無所謂。

「我不要任何物質上的補償,我只需要你給我一個機會,讓我可以在你身邊自由來去,我會自行找尋答案。」

小老板,就算我不再是我,我也不會忘記你。

小老板……

「不要再說了!」溫曜宇神情驟變,忽地低吼出聲。

「不,我的話還沒說完。」見識過亞瀚的暴躁與喜怒無常,情緒失控的紳士一點威脅性也沒有,她絲毫不退怯。

溫曜宇的脾氣不差,甚至可以說從來不曾在外人面前發過怒——在那樁意外發生之前。然而此時,興許是受到體內另一個人格的影響,情緒又過度壓抑,他竟是惡狠狠地瞪著她。

剝去了紳士的外衣,他其實不過是一頭野蠻的狼。

無懼於他的惱瞪,她挺直腰背,纖秀的下巴一揚,氣勢百分百地說:「既然是你先對我有虧欠,那麽我應該有權利挽回這段感情,更有資格與你現任的女友公平競爭。」

該死!該死的!溫曜宇在心中咒罵。即使失憶,她依然沒變……

「而且我決定了,以後我都要喊你小老板。」

「你——」

「小老板,以後請多多指教,我決定暫時不回日本,先留在臺灣,直到我弄清楚一切,還有讓我們從過去式變成現在式為止。」

兀自宣布完畢,杜靜雪漾開一抹甜笑,捏緊了發顫的十根纖指,不等他有所回應便轉身離去。

「小雪,你回來,我話還沒說完。」溫曜宇著實被她的態度激怒,即刻邁步追上她。

大掌輕按上單薄的纖肩,嬌小的人兒卻冷不防地旋過身,踮起腳尖,小手扣住微詫的俊顏,她主動吻住他優美的薄唇。

死寂的心城,一瞬覆生。

那甜美的氣息,柔軟如絮的觸感,飄自她發鬢間的玫瑰幽香,悉數化成一縷縷鎖心的魔咒。

明知不該,溫曜宇卻掩下長陣,放縱她對自己任性妄為。

可愛的小雪,勇敢的小雪,總是輕而易舉霸占他所有視線的小雪……他如何才能不愛她?

杜靜雪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做了!

藉著胸中那股高漲的勇氣尚未消退,為了宣示她的決心,她決定此時此刻便展開行動。

明顯發著抖的纖手,滑到溫曜宇胸膛前,緊緊揪住大衣雙襟,她加深了這個吻。

她笨拙地吸吮,舔舐,啃咬,將那兩片形狀美麗的薄唇踩躪個徹底,努力以唇竊走他好聞的氣味,盼能藉此將自己的氣味染入他心底。

他沒有迎合,沒有回應,卻也沒有推開她。她猜想,他心底或多或少,。仍然留有她的身影。

兔淑女不是被動的,她勇敢而聰明,即使迷失在廣袤的森林中,仍然不放棄尋覓狼紳士。

她亦然。

她要將他搶回來!她可不打算就這麽坐以待斃!

一吻既罷,杜靜雪故作冷靜的退開身,雙頰已經暈開兩朵瑰艷,嬌喘籲籲,嘴角彎起一抹甜燦的笑。

「等著瞧吧!我會把你重新搶回來。」她抿咬著紅腫如莓的下唇,眸光生媚,隱約可見羞窘,然而口吻卻是充滿自信。

荒謬……太荒謬了!溫曜宇想笑,想斥責,想將她抓回來教訓一頓,然而他終究什麽也沒做。

他只是抿緊雙唇,縮緊喉頭,凝望著她翩然如蝶的離去嬌影。

眼前這個璀璨如陽光的她,不正是他渴望給予她的全新開始?他無法狠下心,奪走那抹燦爛的笑靨。

小老板,你喜歡我什麽?你喜歡我微笑時的模樣?還是喜歡我看著你時的模樣?

「全部。我喜歡你的全部。」沙啞的嗓音,沈痛地低喃著。

杜靜雪是認真的,而且說到做到。即使是身為閨蜜的美嘉,也不曾見過她展現這般魄力。

不顧任何人反對,即使「狼紳士與兔淑女」的個展已結束,她依然堅持留在臺灣。

美嘉豈會不知她在盤算些什麽?身為經紀人,她自然有資格大力阻止,她甚至提出解約來威脅小雪就範。

「美嘉,我很抱歉,這一回我不可能聽你的,如果你想解約,那就做吧。」美嘉的威脅只得來她這麽一句堅定的回覆。

「溫曜宇就是我的謬思,他是我的靈感來源,我需要他,我要挽回他。」

「你已經受過一次傷,為什麽要讓自己又靠近曾經傷害你的人?」美嘉又氣又急,當下與她起了爭執。

「美嘉,你知道嗎?人受傷之後,往往會害怕面對曾經有過的傷害,然而治癒的方法,其實就是面對它。」

美嘉懶得跟她吵。「我不想跟你扯這些!溫曜宇不適合你,你也見識過他有多危險,老天,他有雙重人格啊!」

亞瀚的占有慾與瘋狂會毀了她和他自己!

「既然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將他搶回來,我就得接受他的全部。」

「你的意思是,你會同時跟溫曜宇和亞瀚在一起?」美嘉無力的撫額,連吼的氣力都省下。

杜靜雪緊握粉拳,挺起胸口,無比自信地說:「我要找回我的過去,搶回我的情人,無論那個女人是誰,我都會與她公平競爭。」

老天……那個女人根本不存在!溫曜宇,看你做了什麽好事!你的爛謊言非但沒能讓小雪放手,反而激發起她的鬥志。

美嘉氣得直想奔到溫曜宇面前,痛斥他一頓。

小雪看似文雅沈靜,其實她性子仍有固執的一面,而且她自有一套處世哲學。

當初有評論家批評她畫工淺率,創作出的插畫缺乏深邃內涵,當面指她不夠格被稱為插畫家時,她不惱不怒,反是一笑置之。

當初與她屬於相同畫室的學生,因為妒意使然,總是當著她的面對「狼紳士與兔淑女」惡意評論,她依然不怒。

問她為何,她只是笑笑地說:「如果這些人是真不喜歡我的畫,又為何要花時間欣賞並做出評論?」

既是帶有惡意,那又何須理會?既是有心針對,那又何必為其傷神?

面對創作上的這些壓力,她處理的態度成熟理性,然而這並不代表其他事也是。

基本上,除去工作有關的事,處理私人事宜時,她簡直是一團糟!

她固執己見,喜歡自作主張,靈感來時可以躲進工作室好幾天,失去靈感時,她會忽然消失,個人上山涉海,在陰森可怖的森林中露營。

當初溫曜宇會派她來協助小雪,不是沒有道理。這個森林系小女人,有時真的很不食人間煙火,鎮日只想著她的「狼紳士與兔淑女」。

藉由她手中畫筆勾勒出的繪本世界,單純而美好,有著女孩對愛情的憧憬,也有著尋覓知己的熱情,浪漫不失童趣。

她擁有藝術家的特質,卻沒有那些孤高自負的惡習,如今身為亞洲最知名的華裔插畫家,她平易近人得簡直不可思議。

這樣的她,她創作出的童話世界,乃至於她本人,都讓人無從討厭起……更遑論是舍下她,棄她不顧。

因此辯論到最後,美嘉精疲力盡的徹底輸了,她只能選擇妥協。

「好,你可以繼續留在臺灣,但給我一個底線,要到什麽程度,你才肯放棄溫曜宇,乖乖回日本?」這是美嘉最後的退讓。

「直到我想放棄為止。」這是杜靜雪斬釘截鐵的回答。

於是美嘉沒轍了。

或許,這便是無可避免的宿命,可以讓人宛若置身天堂,也能讓人墜落地獄的愛情,一碰上杜靜雪這個固執的小女人,事情註定要失控。

想將溫曜宇搶回來的第一步,就是得查清楚他們分手的原因。杜靜雪如是想著。

她沒將這個念頭告訴任何人——包含美嘉。她選擇默默調查一切。

然而少了美嘉這個幫手,她只能轉向尋求韓森的協助,韓森也提供了很多從來沒人向她透露過的線索。

「如果我是你,我不會讓自己連當年怎麽發生意外的都搞不清楚,簡直就像逃亡一樣的前往日本旅居生活。」在聽完她簡潔的描述之後,韓森如是說道。她明白這聽起來十分荒謬。

但……實情確實是如此,她不曉得那場意外是如何發生,又發生過什麽,周遭的人不斷灌輸她「與其想起,不如遺忘會更好」的觀念。

沒有人願意給她答案,久而久之,她也失去了找尋答案的動力。

韓森說得對,那場意外是癥結所在,可她該從何下手?

「也許你可以先從『月河』藝廊開始著手。」似乎知道內情,卻又不願透露太多的韓森,替她起了個頭,拋出了一個提示。

因此,杜靜雪獨自一人搭車來到「月河」藝廊。

「月河」是隸屬於「墨月」集團旗下的某一間藝廊。溫曜宇的母系親戚主要經營藝術畫廊,溫曜宇的母親——沈倩華是家族中的長女,當年繼承了不少相關產業,而這些產業近年來大多已移交到溫曜宇手上。

「請問小姐有預約嗎?」

蒙蒙細雨中,杜靜雪撐著傘佇立在藝廊門外,隔著充滿現代藝術之美的造型玻璃門,迷惘地往屋內梭巡。

正當她試著挖掘腦中的記憶,身後忽爾響起一聲高亢的女人聲嗓,她握緊傘把,旋過身望去。

那個身穿俐落茶色套裝的女人,卻在看清楚她的面貌之後,赫然瞪大雙眸。

「小雪?!真的是你?」彭佳蓉激動的低喊,將眼前一身駝色大衣,腳蹬短靴,氣質純靜卻又不死板的杜靜雪,從頭至尾仔細端詳了數遍。

「請問……我認識你嗎?,」

「我的老天啊!我是佳蓉,你不記得我了?」

「佳蓉?」她努力捜尋腦海,卻毫無所獲,只有更多的茫然。

「小雪,你去了日本之後就徹底人間蒸發了!我一直跟你叔叔要你在日本的電話和住址,可是你叔叔都不肯給我,我連跟你的連絡方式都沒有,你知道當初我有多想念你嗎?」彭佳蓉邊說邊挽住她的手,將她拉進藝廊。

叔叔?原來連叔叔都參與了這場騙局,是誰讓叔叔這麽做?

驀地,一張溫潤俊雅的臉龐掠過眼前,杜靜雪一怔,心口擰起無數個結,只能捺下耐心,繼續挖掘她失落的過去。

她乖順地任由彭佳蓉拉著,兩人一同坐進雕塑成流泉形狀的白色長凳裏,她正好有時間喘口氣,讓思緒消化眼前的一切。

藝廊不只位在臺北市的精華地段,裏頭空間更是大得驚人,依照藝術領域,分成數個區域。

「月河」是一個藝術與商業轉換的樞紐站,它提供舞臺給沒沒無名的年輕藝術家,同時引進更多懂得監賞的專業,一同投資或挖掘下一個揚名國際的藝術家。

打從第一眼,她便對「月河」感到莫名心悸,甚至興起一股……近鄉情怯之感。

「已經多久沒見面了?兩年還是三年?我居然都已經記不得。」

彭佳蓉顯然是藝廊中頗有些地位的資深員工,她招來了一名梳馬尾的年輕小姐,讓她泡來一壺玫瑰花茶。

杜靜雪客氣地推辭。「不必麻煩了,我不渴,謝謝。」

彭佳蓉微楞,眼神浮現幾許迷惑,嘴裏訝異低呼:「我的媽呀,你的改變未免太大了……這些年你待在日本,究竟都在做什麽?」

杜靜雪怔了半晌,不明白何以彭佳蓉會這般問,隨後又想起,身為旅日的知名插畫家,她行事低調,不出席公開場合,屬名又是Yuki,而非是中文名字,也難怪過去的朋友全然不曉得她在日本的動向。

有人刻意要切斷她與過去的所有連系……會是溫曜宇嗎?他為何要大費周章做這些事?這對他來說究竟有何意義?

「你額頭上的疤,是那一次意外留下的?」見她沈默不應聲,彭佳蓉只當她是不願意分享,也識趣地轉移話題。

纖手撫上那道已淡的疤痕,杜靜雪眨眨眸,輕問:「你能告訴我,當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嗎?」

「你、你什麽都不記得了?!」彭佳蓉震愕地瞪大眼。

她只能苦笑以對。

「是那場意外害的?我猜一定是的!天啊!現在回想起來,當時事情發生得太快,也太混亂,我早該猜到你出了狀況,才會被你叔叔送去日本。」

「你清楚那場意外的經過?!」雙手合捧著溫熱的骨瓷杯,她的心跳隱隱加快。

「不,我不清楚,當時都是小老板處理的——」彭佳蓉倏然止聲,眼神變得古怪。

杜靜雪蹙眉不解。「怎麽了?你為什麽不往下說?」

「抱歉,我似乎太激動,可能嚇到你了,我想我們還是別談過去的事,聊聊現在……」

「拜托你,我很迫切的需要知道,過去的我究竟發生什麽狀況。」她眼底流溢水光,神情脆弱地央求著。

彭佳蓉一時竟瞅得發懵。「小雪,你真的……變了好多。」

是那場意外讓她變成這樣?她看起來就像個多愁善感,一碰就碎的瓷娃娃,眼底盈滿了太多郁悶。

「我以前是什麽樣子?」

「你很快樂,很熱情,很主動。你不怕丟臉,不怕別人怎麽看待你,你活潑得像一只成天蹦蹦跳的兔子……小老板總是這樣說你,這些你全不記得了嗎?」心口微顫,她力持鎮定地瞅著彭佳蓉。

「你說的小老板……是指溫曜宇?」

「是啊!我們是同期的工讀生,你讓大家忌妒得要死,有一陣子還被大家排擠,你連這個也忘了?」彭佳蓉心直口快的說詞,聽來可信度十足。

「我為什麽會被大家排擠?」她微微皴起秀挺的鼻頭。

「因為你太囂張了。」彭佳蓉撇嘴斜睨,搞笑成分居多地裝出鄙視的嘴臉。

「我——囂張?怎麽說?」她啼笑皆非。

「你巴住大家最愛的小老板不放,一天到晚在他面前晃,倒追得超明顯,也不害怕別人問,你連有旁人在場,都可以毫不顧忌的向小老板告白。」

「噢不……這不是真的。」杜靜雪又羞又窘地輕搗小臉。買尬!她居然不曉得自己有這麽糗的過去!

彭佳蓉噗哧一笑,安慰地說:「好吧,我得說一句公道話,你這家夥太坦率了,而且不是扭捏的做作女,搞到最後大家也被你的熱情打敗,排擠行動失敗了,大家只好把目標轉向人氣第二高的——」

「你為什麽會來這裏一」一聲拔尖的女人嗓音,自身後猝然響起。

杜靜雪撇過螓首,循聲望去,看見一名容貌秀雅,身穿香奈兒套裝的中年貴婦人,眸光惱怒地瞪著她。

「沈女士,抱歉,是我讓小雪進來坐的。」彭佳蓉連忙起身,直向勃然大怒的沈倩華道歉。

「杜靜雪,我不準你再踏進這裏一步,你立刻離開!」顧不得有外人在場,沈倩華怒聲痛斥,與往常總是輕聲細語的高雅形象大相逕庭。

杜靜雪眸內泛起迷惘,不明白眼前的美麗婦人為何這般仇視她。

「你到底要糾纏曜宇到什麽時候?你毀了一個亞瀚還不夠,就連曜宇也要毀掉?我真是受夠你這個厚顏無恥的女人!你根本就是溫家的詛咒!」

乍然聽見亞瀚這個敏感的名字,杜靜雪水眸一凝,驚詫地望著沈倩華。

她毀了亞瀚?這怎麽可能?她只見過亞瀚一次……亞瀚不就是溫曜宇嗎?

「很抱歉,我不懂您的意思?我為什麽會毀了亞瀚?亞瀚他……不是還好好的?」好好的待在溫曜宇體內。

話語一落,沈倩華與彭佳蓉面色倶變,一者震愕,一者震怒,兩雙目光同樣緊緊瞪住她。

一股濃烈的不安在心頭躁動著,杜靜雪直覺感到不對勁,卻又迷茫無知。驀然,沈倩華快步走到她面前,手一揚落,清脆的一巴掌烙印在她頰上。

「亞瀚還好好的?你還真有臉說!亞瀚他已經死了!全都是因為你!」

「沈女士!」彭佳蓉驚恐地尖叫。

杜靜雪怔怔地呆住,一陣嗡嗡的耳鳴過後,腦袋陷入一團混亂。

亞瀚……死了?她到底在說什麽?亞瀚不就是溫曜宇,他怎麽可能會死!

「你還不滾嗎?要我叫人過來把你架走,你才肯走嗎?」沈倩華激動高喊。深怕沈倩華再度失控,動手傷人,彭佳蓉只好拉著呆怔住的杜靜雪,將她拉出藝廊。

「小雪,對不起,我不知道老板娘今天會過來。你先走吧,這是我的名片,你再跟我連絡。」兀自將名片塞進杜靜雪手裏,彭佳蓉轉身欲走。

一只發抖的纖手卻拉住了彭佳蓉,她愕然撇首,對上一張蒼白如雪的小臉。

杜靜雪嘴唇微微發顫,眸光溢滿惶懼,聲嗓也有些哽咽。

「請你告訴我,亞瀚到底是誰?」

「你連亞瀚也記不得了?」彭佳蓉震驚得無以覆加。

「亞瀚不是溫曜宇?!」

「當然不是!我的天,你在胡說什麽?亞瀚怎麽會是小老板?他是小老板同父異母的弟弟啊!」

聞言,杜靜雪全身僵凝。

「小雪,你怎會連這個都記不得?亞瀚那麽喜歡你,你怎麽可以連他忘了!」彭佳蓉的難以置信中,似乎摻雜了一絲妒怒。

杜靜雪卻已經無心深究彭佳蓉的忌妒與憤怒從何而來,只因為……

「小老板?」彭佳蓉忽爾揚眸,驚愕地望向她身後,那抹偉岸的人影已經數年不曾靠近「月河」。

顫動的芳心一記緊縮,杜靜雪轉過身,眸光一擡,怔怔地瞅著溫曜宇陰郁的臉龐,纖手不由自主地撫上額側的疤。

「跟我走。」溫曜宇眸色如冰,大掌扣住她的皓腕,態度強硬地拉她離開。

「小老板……我真的沒弄錯,你就是小老板。但是,誰是亞瀚?為什麽我記不得亞瀚?」

杜靜雪神情怔忡出神,眸光木然地直視前方,小嘴喃喃低語,心底如同打翻了什麽,亂成一團。

「曜宇,你想做什麽?你還想繼續跟她糾纏不清嗎?!」沈倩華追出藝廊,狠狠扯住杜靜雪另一手,逼得走在前頭的溫曜宇不得不停步。

「媽,請你放手。」溫曜宇眸內蓄滿怒意,口氣卻是森冷得教人打顫。

「如果不是因為她,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模樣?杜靜雪,你已經害死了亞瀚,害得曜宇一輩子都得活在罪惡感中,差一點就要毀了他,你到底還想怎麽樣?」

杜靜雪唇瓣打顫,喉頭仿佛梗住硬物,聲嗓沙啞地喃問:「我……害死了亞瀚?」

「亞瀚是為了誰而自殺?是你啊!你倒好了,把一切忘得一乾二凈,遠走日本,讓曜宇一個人承擔罪惡——」

「夠了!」溫曜宇倏然低吼一聲,截斷了母親的痛斥。

「曜宇!」沈倩華單手掩住口鼻,哽咽了數聲。「我要帶她走,請你放手。」

「不……我不走,我要把事情弄清楚……我不走!」額上的疤開始發燙,如同灼熱的烈焰,紋入細嫩的肌膚,但其實泛疼的不是那道疤,而是她的腦袋。

杜靜雪雙手緊緊捧額,小臉皺起,腳下一陣虛浮,不由得蹲身而下。

「小雪,小雪!」溫曜宇焦灼的嗓音在耳畔回蕩,似遠似近。

淚水溢出緊閉的眼眸,她只覺腦中塞滿了各種影像,虛虛實實,光影交錯。小雪,為什麽你就是不能愛我?有道狂躁的男性聲嗓對她吼。

小老板,我只喜歡你。她聽見自己稚嫩的嗓音甜甜說道。

小雪,我愛你……但是亞瀚也愛你,我不知道我們該不該再繼續。然後,她聽見溫曜宇沈郁低啞的說道。

下一瞬,她腦中紛亂的世界炸了開來,宛若絢爛的萬花筒,在腦內被砸成粉碎。

原被禁錮的記憶,灑落一地,充塞整個腦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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